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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百二十五 载记第二十五

  ◎乞伏国仁 乞伏乾归 乞伏炽磐 冯跋(冯素弗)

  乞伏国仁,陇西鲜卑人也。在昔有如弗斯、出连、叱卢三部,自漠北南出大阴山,遇一巨虫于路,状若神龟,大如陵阜,乃杀马而祭之,祝曰:“若善神也,便开路;恶神也,遂塞不通。”俄而不见,乃有一小儿在焉。时又有乞伏部有老父无子者,请养为子,众咸许之。老父欣然自以有所依凭,字之曰纥干。纥干者,夏言依倚也。年十岁,骁勇善骑射,弯弓五百斤。四部服其雄武,推为统主,号之曰乞伏可汗托铎莫何。托铎者,言非神非人之称也。其后有祐邻者,即国仁五世祖也。泰始初,率户五千迁于夏缘,部众稍盛。鲜卑鹿结七万余落,屯于高平川,与祐邻迭相攻击。鹿结败,南奔略阳,祐邻尽并其众,固居高平川。祐邻死,子结权立,徙于牵屯。结权死,子利那立,击鲜卑吐赖于乌树山,讨尉迟渴权于大非川,收众三万余落。利那死,弟祁{泥土}立。祁{泥土}死,利那子述延立。讨鲜卑莫侯于苑川,大破之,降其众二万余落,固居苑川。以叔父轲{泥土}为师傅,委以国政,斯引乌{泥土}为左辅将军,镇蔡园川,出连高胡为右辅将军,镇至便川,叱卢那胡为率义将军,镇牵屯山。述延死,子傉大寒立。会石勒灭刘曜,惧而迁于麦田无孤山。大寒死,子司繁立,始迁于度坚山。寻为苻坚将王统所袭,部众叛降于统。司繁叹谓左右曰:“智不距敌,德不抚众,剑骑未交而本根已败,见众分散,势亦难全。若奔诸部,必不我容,吾将为呼韩邪之计矣。”乃诣统降于坚。坚大悦,署为南单于,留之长安。以司繁叔父吐雷为勇士护军,抚其部众。俄而鲜卑勃寒侵斥陇右,坚以司繁为使持节、都督讨西胡诸军事、镇西将军以讨之。勃寒惧而请降,司繁遂镇勇士川,甚有威惠。

 

  司繁卒,国仁代镇,及坚兴寿春之役,征为前将军,领先锋骑。会国仁叔父步颓叛于陇西,坚遣国仁还讨之。步颓闻而大悦,迎国仁于路。国仁置酒高会,攘袂大言曰:“苻氏往因赵石之乱,遂妄窃名号,穷兵极武,跨僣八州。疆宇既宁,宜绥以德,方虚广威声,勤心远略,骚动苍生,疲弊中国,违天怒人,将何以济!且物极则亏、祸盈而覆者,天之道也。以吾量之,是役也,难以免矣。当与诸君成一方之业。”及坚败归,乃招集诸部,有不附者,讨而并之,众至十余万。及坚为姚苌所杀,国仁谓其豪帅曰:“苻氏以高世之姿而困于乌合之众,可谓天也。夫守常迷运,先达耻之;见机而作,英豪之举。吾虽薄德,藉累世之资,岂可睹时来之运而不作乎!”以孝武太元十年自称大都督、大将军、大单于、领秦、河二州牧,建元曰建义。以其将乙旃音{泥土}为左相,屋引出支为右相,独孤匹蹄为左辅,武群勇士为右辅,弟乾归为上将军,自余拜授各有差。置武城、武阳、安固、武始、汉阳、天水、略阳、漒川、甘松、匡朋、白马、苑川十二郡,筑勇士城以居之。

 

  鲜卑匹兰率众五千降。明年,南安秘宜及诸羌虏来击国仁,四面而至。国仁谓诸将曰:“先人有夺人之心,不可坐待其至。宜抑威饵敌,羸师以张之,军法所谓怒我而怠寇也。”于是勒众五千,袭其不意,大败之。秘宜奔还南安,寻与其弟莫侯悌率众三万余户降于国仁,各拜将军、刺史。

 

  苻登遣使者署国仁使持节、大都督、都督杂夷诸军事、大将军、大单于、苑川王。国仁率骑三万袭鲜卑大人密贵、裕苟、提伦等三部于六泉。高平鲜卑没奕于、东胡金熙连兵来袭,相遇于渴浑川,大战败之,斩级三千,获马五千匹。没奕于及熙奔还,三部震惧,率众迎降。署密贵建义将军、六泉侯,裕苟建忠将军、兰泉侯,提伦建节将军、鸣泉侯。

 

  国仁建威将军叱卢乌孤跋拥众叛,保牵屯山。国仁率骑七千讨之,斩其部将叱罗侯,降者千余户。跋大惧,遂降,复其官位。因讨鲜卑越质叱黎于平襄,大破之,获其子诘归、弟子复半及部落五千余人而还。

 

  太元十三年,国仁死,在位四年,伪谥宣烈王,庙号烈祖。

 

  乾归,国仁弟也。雄武英杰,沈雅有度量。国仁之死也,其群臣咸以国仁子公府冲幼,宜立长君,乃推乾归为大都督、大将军、大单于、河南王,赦其境内,改元曰太初。立其妻边氏为王后,以出连乞都为丞相,镇南将军、南梁州刺史悌眷为御史大夫,自余封拜各有差。遂迁于金城。

 

  太元十四年,苻登遣使署乾归大将军、大单于、金城王。南羌独如率众七千降之。休官阿敦、侯年二部各拥五千余落,据牵屯山,为其边害。乾归讨破之,悉降其众,于是声振边服。吐谷浑大人视连遣使贡方物。鲜卑豆留<革奇>、叱豆浑及南丘鹿结并休官曷呼奴、卢水尉地跋并率众降于乾归,皆署其官爵。陇西太守越质诘归以平襄叛,自称建国将军、右贤王。干归击败之,诘归东奔陇山。既而拥众来降,乾归妻以宗女,署立义将军。

 

  苻登将没奕于遣使结好,以二子为质,请讨鲜卑大兜国。乾归乃与没奕于攻大兜于安阳城,大兜退固鸣蝉堡,乾归攻陷之,遂还金城。为吕光弟宝所攻,败于鸣雀峡,退屯青岸。宝进追乾归,乾归使其将彭奚念断其归路,躬贯甲胄,连战败之,宝及将士投河死者万余人。

 

  苻登遣使署乾归假黄钺、大都督陇右河西诸军事、左丞相、大将军、河南王,领秦、梁、益、凉、沙五州牧,加九锡之礼。时登为姚兴所逼,遣使请兵,进封乾归梁王,命置官司,纳其妹东平长公主为梁王后。乾归遣其前将军乞伏益州、冠军翟瑥率骑二万救之。会登为兴所杀,乃还师。

 

  氐王杨定率步骑四万伐之。乾归谓诸将曰:“杨定以勇虐聚众,穷兵逞欲。兵犹火也,不戢,将自焚。定之此役,殆天以之资我也。”于是遣其凉州牧乞伏轲殚、秦州牧乞伏益州、立义将军诘归距之。定败益州于平川,轲殚、诘归引众而退。翟瑥奋剑谏曰:“吾王以神武之姿,开基陇右,东征西讨,靡不席卷,威震秦、梁,声光巴、汉。将军以维城之重,受阃外之寄,宜宣力致命,辅宁家国。秦州虽败,二军犹全,奈何不思直救,便逆奔败,何面目以见王乎!昔项羽斩庆子以宁楚,胡建戮监军以成功,将军之所闻也。瑥诚才非古人,敢忘项氏之义乎!”轲殚曰:“向所以未赴秦州者,未知众心何如耳。败不相救,军罚所先,敢自宁乎!”乃率骑赴之。益州、诘归亦勒众而进,大败定,斩定及首虏万七千级。于是尽有陇西、巴西之地。

 

  太元十七年,赦其境内殊死以下,署其长子炽磐领尚书令,左长史边芮为尚书左仆射,右长史秘宜为右仆射,翟瑥为吏部尚书,翟勍为主客尚书,杜宣为兵部尚书,王松寿为民部尚书,樊谦为三公尚书,方弘、麹景为侍中,自余拜授一如魏武、晋文故事。犹称大单于、大将军。

 

  杨定之死也,天水姜乳袭据上邽。至是,遣乞伏益州讨之。边芮、王松寿言于乾归曰:“益州以懿弟之亲,屡有战功,狃于累胜,常有骄色。若其遇寇,必将易之。且未宜专任,示有所先。”乾归曰:“益州骁勇,善御众,诸将莫有及之者,但恐其专擅耳。若以重佐辅之,当无虑也。”于是以平北韦虔为长史、散骑常侍务和为司马。至大寒岭,益州恃胜自矜,不为部阵,命将士解甲游畋纵饮,令曰:“敢言军事者斩!”虔等谏曰:“王以将军亲重,故委以专征之任,庶能摧彼凶丑,以副具瞻。贼已垂逼,奈何解甲自宽,宴安耽毒,窃为将军危之。”益州曰:“乳以乌合之众,闻吾至,理应远窜。今乃与吾决战者,斯成擒也。吾自揣之有方,卿等不足虑也。”乳率众距战,益州果败。乾归曰:“孤违蹇叔,以至于此。将士何为,孤之罪也。”皆赦之。

 

  索虏秃发如苟,率户二万降之,乾归妻以宗女。

 

  吕光率众十万将伐乾归,左辅密贵周、左卫莫者羖羝言于乾归曰:“光旦夕将至。陛下以命世雄姿,开业洮罕,克翦群光,威振遐迩,将鼓淳风于东夏,建八百之鸿庆。不忍小下屈,与奸竖兢于一时,若机事不捷,非国家利也。宜遣爱子以退之。”乾归乃称藩于光,遣子敕勃为质。既而悔之,遂诛周等。

 

  乞伏轲殚与乞伏益州不平,奔于吕光。光又伐之,咸劝其东奔成纪,乾归不从,谓诸将曰:“昔曹孟德败袁本初于官渡,陆伯言摧刘玄德于白帝,皆以权略取之,岂在众乎!光虽举全州之军,而无经远之算,不足惮也。且其精卒尽在吕延,延虽勇而愚,易以奇策制之。延军若败,光亦遁还,乘胜追奔,可以得志。”众咸曰:“非所及也。”隆安元年,光遣其子纂伐乾归,使吕延为前锋。乾归泣谓众曰:“今事势穷踧,逃命无所,死中求生,正在今日。凉军虽四面而至,然相去辽远,山河既阻,力不周接,败其一军而众军自退。”乃纵反间,称秦王乾归众溃,东奔成纪。延信之,引师轻进,果为乾归所败,遂斩之。

 

  秃发乌孤遣使来结和亲。使乞伏益州攻克支阳、鹯武、允吾三城,俘获万余人而还。又遣益州与武卫慕容允、冠军翟瑥率骑二万伐吐谷浑视罴,至于度周川,大破之。视罴遁保白兰山,遣使谢罪,贡其方物,以子宕岂为质。鲜卑叠掘河内率尸五千,自魏降乾归。

 

  乾归所居南景门崩,恶之,遂迁于苑川。姚兴将姚硕德率众五万伐之,入自南安峡。乾归次于陇西以距硕德。兴潜师继发。乾归闻兴将到,谓诸将曰:“吾自开建以来,屡摧勍敌,乘机籍算,举无遗策。今姚兴尽中国之师,军势甚盛。山川阻狭,无从骑之地,宜引师平川,伺其怠而击之。存亡之机,在斯一举,卿等戮力勉之。若枭翦姚兴,关中之地尽吾有也。”于是遣其卫军慕容允率中军二万迁于柏阳,镇军罗敦将外军四万迁于侯辰谷,乾归自率轻骑数千候兴军势。俄而大风昏雾,遂与中军相失,为兴追骑所逼,入于外军。旦而交战,为兴所败。乾归遁还苑川,遂走金城,谓诸豪帅曰:“吾才非命世,谬为诸君所推,心存拨乱,而德非时雄,叨窃名器,年逾一纪,负乘致寇,倾丧若斯!今人众已散,势不得安,吾欲西保允吾,以避其锋。若方轨西迈,理难俱济,卿等宜安土降秦,保全妻子。”群下咸曰:“昔古公杖策,豳人归怀;玄德南奔,荆、楚襁负。分岐之感,古人所悲,况臣等义深父子,而有心离背!请死生与陛下俱。”乾归曰:“自古无不亡之国,废兴命也。苟天未亡我,冀兴复有期。德之不建,何为俱死!公等自爱,吾将寄食以终余年。”于是大哭而别,乃率骑数百驰至允吾,秃发利鹿孤遣弟傉檀迎乾归,处之于晋兴。

 

  南羌梁戈等遣使招之。乾归将叛,谋泄,利鹿孤遣弟吐雷屯于扪天岭。乾归惧为利鹿孤所害,谓其子炽磐曰:“吾不能负荷大业,致兹颠覆。以利鹿孤义兼姻好,冀存唇齿之援,方乃忘义背亲,谋人父子,忌吾威名,势不全立。姚兴方盛,吾将归之。若其俱去,必为追骑所及。今送汝兄弟及汝母为质,彼必不疑。吾既在秦,终不害汝。”于是送炽磐兄弟于西平,乾归遂奔长安。姚兴见而大悦,署乾归持节、都督河南诸军事、镇远将军、河州刺史、归义侯,遣乾归还镇苑川,尽以部众配之。乾归既至苑川,以边芮为长史,王松寿为司马,公卿大将已下悉降号为偏裨。

 

  元兴元年,炽磐自西平奔长安,姚兴以为振忠将军、兴晋太守。寻遣使者加乾归散骑常侍、左贤王。遣随兴将齐难迎吕隆于河西,讨叛羌党龙头于滋川,攻杨盛将苻帛于皮氏堡,并克之。又破吐谷浑将大孩,俘获万余人而还。寻复率众攻杨盛将杨玉于西阳堡,克之。既而苑川地震裂生毛,狐雉入于寝内,乾归甚恶之。姚兴虑乾归终为西州之患,因其朝也,兴留为主客尚书,以炽磐为建武将军、行西夷校尉,监抚其众。

 

  炽磐以长安兵乱将始,乃招结诸部二万七千,筑城于嵻崀山以据之。炽磐攻克枹罕,遣使告之,乾归奔还苑川。鲜卑悦大坚有众五千,自龙马苑降乾归。乾归遂如枹罕,留炽磐镇之。乾归收众三万,迁于度坚山。群下劝乾归称王,乾归以寡弱弗许。固请曰:“夫道应符历,虽废必兴;图箓所弃,虽成必败。本初之众,非不多也,魏武运筹,四州瓦解。寻、邑之兵,非不盛也,世祖龙申,亡新鸟散。固天命不可虚邀,符箓不可妄冀。姚数将终,否极斯泰,乘机抚运,实系圣人。今见众三万,足可以疆理秦、陇,清荡洮河。陛下应运再兴,四海鹄望,岂宜固守谦冲,不以社稷为本!愿时即大位,允副群心。”乾归从之。义熙三年,僣称秦王,赦其境内,改元更始,置百官,公卿已下皆复本位。

 

  遣炽磐讨谕薄地延,师次烦于,地延率众出降,署为尚书,徙其部落于苑川。又遣陇西羌昌何攻克姚兴金城郡,以其骁骑乞伏务和为东金城太守。乾归复都苑川,又攻克兴略阳、南安、陇西诸郡,徙二万五千户于苑川、枹罕。姚兴力未能西讨,恐更为边害,遣使署乾归使持节、散骑常侍、都督陇西岭北匈奴杂胡诸军事、征西大将军、河州牧、大单于、河南王。乾归方图河右,权宜受之,遂称藩于兴。

 

  遣炽磐与其次子中军审虔率步骑一万伐秃发傉檀,师济河,败傉檀太子武台于岭南,获牛马十余万而还。又攻克兴别将姚龙于伯阳堡,王憬于永洛城,徙四千余户于苑川,三千余户于谭郊。乾归率步骑三万征西羌彭利发于枹罕,师次于奴葵谷,利发弃其部众南奔。乾归遣其将公府追及于清水,斩之。乾归入枹罕,收羌户一万三千。因率骑二万讨吐谷浑支统阿若干于赤水,大破降之。

 

  乾归畋于五溪,有枭集于其手,甚恶之。六年,为兄子公府所弑,并其诸子十余人。公府奔固大夏,炽磐与乾归弟广武智达、扬武木奕于讨之。公府走,达等追擒于嵻崀南山,并其四子,轘之于谭郊。葬乾归于枹罕,伪谥武元王,在位二十四年。

 

  炽磐,乾归长子也。性勇果英毅,临机能断,权略过人。初,乾归为姚兴所败,炽磐质于秃发利鹿孤。后自西平逃而降兴,兴以为振忠将军、兴晋太守,又拜建武将军、行西夷校尉,留其众镇苑川。及乾归返政,复立炽磐为太子,领冠军大将军、都督中外诸军、录尚书事。后乾归称藩于姚兴,兴遣使署炽磐假节、镇西将军、左贤王、平昌公,寻进号抚军大将军。

 

  乾归死,义熙六年,炽磐袭伪位,大赦,改元曰永康。署翟勍为相国,麹景为御史大夫,段晖为中尉,弟延祚为禁中录事,樊谦为司直。罢尚书令、仆射、尚书、六卿、侍中、散骑常侍、黄门郎官,置中左右常侍、侍郎各三人。

 

  义熙九年,遣其龙骧乞伏智达、平东王松寿讨吐谷浑树洛干于浇河,大破之,获其将呼那乌提,虏三千余户而还。又遣其镇东昙达与松寿率骑一万,东讨破休官权小郎、吕破胡于白石川,虏其男女万余口,进据白石城,休官降者万余人。后显亲休官权小成、吕奴迦等叛保白坑,昙达谓将士曰:“昔伯珪凭险,卒有灭宗之祸;韩约肆暴,终受覆族之诛。今小成等逆命白坑,宜在除灭。王者之师,有征无战,粤尔舆人,戮力勉之!”众咸拔剑大呼,于是进攻白坑,斩小成、奴迦及首级四千七百,陇右休官悉降。遣安北乌地延、冠军翟绍讨吐谷浑别统句旁于泣勤川,大破之,俘获甚众。炽磐率诸将讨吐谷浑别统支旁于长柳川,掘达于渴浑川,皆破之,前后俘获男女二万八千。

 

  僣立十年,有云五色,起于南山,炽磐以为己瑞,大悦,谓群臣曰:“吾今年应有所定,王业成矣!”于是缮甲整兵,以待四方之隙。闻秃发辱檀西征乙弗,投剑而起曰:“可以行矣!”率步骑二万袭乐都。秃发武台凭城距守,炽磐攻之,一旬而克。遂入乐都,论功行赏各有差。遣平远犍虔率骑五千追傉檀,徙武台与其文武及百姓万余户于枹罕。傉檀遂降,署为骠骑大将军、左南公。随傉檀文武,依才铨擢之。炽磐既兼傉檀,兵强地广,置百官,立其妻秃发氏为王后。

 

  十一年,炽磐攻克沮渠蒙逊河湟太守沮渠汉平,以其左卫匹逵为河湟太守,因讨降乙弗窟乾而还。遣其将昙达、王松寿等讨南羌弥姐康薄于赤水,降之。

 

  炽磐攻漒川,师次沓中,沮渠蒙逊率众攻石泉以救之。炽磐闻而引还,遣昙达与其将出连虔率骑五千赴之。蒙逊闻昙达至,引归,遣使聘于炽磐,遂结和亲。又遣昙达、王松寿等率骑一万伐姚艾于上邽。昙达进据蒲水,艾距战,大败之,艾奔上邽。昙达进屯大利,破黄石、大羌二戍,徙五千余户于枹罕。

 

  令其安东木奕于率骑七千讨吐谷浑树洛干于塞上,破其弟阿柴于尧扞川,俘获五千余口而还,洛干奔保白兰山而死。炽磐闻而喜曰:“此虏矫矫,所谓有豕白蹢。往岁昙达东征,姚艾败走;今木奕于西讨,黠虏远逃。境宇稍清,奸凶方殄,股肱惟良,吾无患矣。”于是以昙达为左丞相,其子元基为右丞相,麹景为尚书令,翟绍为左仆射。遣昙达、元基东讨姚艾,降之。

 

  至是,乙弗鲜卑乌地延率户二万降于炽磐,署为建义将军。地延寻死,弟他子立,以子轲兰质于西平。他子从弟提孤等率户五千以西迁,叛于炽磐。凉州刺史出连虔遣使喻之,提孤等归降。炽磐以提孤奸猾,终为边患,税其部中戎马六万匹。后二岁而提孤等扇动部落,西奔出塞。他子率户五千入居西平。

 

  先是,姚艾叛降蒙逊,蒙逊率众迎之。艾叔父俊言于众曰:“秦王宽仁有雅度,自可安土事之,何为从凉主西迁?”众咸以为然,相率逐艾,推俊为主,遣使请降。炽磐大悦,征俊为侍中、中书监、征南将军,封陇西公,邑一千户。

 

  使征西孔子讨吐谷浑觅地于弱水南,大破之。觅地率众六千降于炽磐,署为弱水护军。遣其左卫匹逵,建威梯君等讨彭利和于漒川,大破之,利和单骑奔仇池,获其妻子。徙羌豪三千户于枹罕,漒川羌三万余户皆安堵如故。

 

  元熙元年,立其第二子慕末为太子,领抚军大将军、都督中外诸军事,大赦境内,改元曰建弘,其臣佐等多所封授。炽磐在位七年而宋氏受禅,以宋元嘉四年死。子慕末嗣伪位,在位四年,为赫连定所杀。

 

  始国仁以孝武太元十年僣位,至慕末四世,凡四十有六载而灭。

 

  史臣曰:夫天地闭,大昆生;云雷屯,群凶作。自晋室遘孽,胡兵肆祸,封域无纪,干戈是务。国仁阴山遗噍,难以义服,伺我阽危,长其陵暴。向使偶钦明之运,遭雄略之主,已当褫魂沙漠,请命藁街,岂暇窃据近郊,经纶王业者也。

 

  乾归智不及远而以力诈自矜。陷吕延之师,奸谋潜断;俘视罴之众,威策遐举。便欲誓湃、陇之余卒,窥崤、函之奥区,秣疲马而宵征,翦勍敌而朝食。既而控弦呜镝,厥志未逞,沮岸崩山,其功已丧。履重氛于外难,幸以计全;贻巨衅于萧墙,终成凶祸,宜哉!

 

  炽磐叱咤风云,见机而动,牢笼俊杰,决胜多奇,故能命将掩浇河之酋,临戎袭乐都之地,不盈数载,遂隆伪业。览其遗迹,盗亦有道乎!

 

  冯跋,字文起,长乐信都人也,小字乞直伐,其先毕万之后也。万之子孙有食采冯乡者,因以氏焉。永嘉之乱,跋祖父和避地上党。父安,雄武有器量,慕容永时为将军。永灭,跋东徙和龙,家于长谷。幼而懿重少言,宽仁有大度,饮酒一石不乱。三弟皆任侠,不修行业,惟跋恭慎,勤于家产,父母器之。所居上每有云气若楼阁,时咸异之。尝夜见天门开,神光赫然烛于庭内。及慕容宝僣号,署中卫将军。

 

  初,跋弟素弗与从兄万泥及诸少年游于水滨,有一金龙浮水而下,素弗谓万泥曰:“颇有见否?”万泥等皆曰:“无所见也。”乃取龙而示之,咸以为非常之瑞。慕容熙闻而求焉,素弗秘之,熙怒。及即伪位,密欲诛跋兄弟。其后跋又犯熙禁,惧祸,乃与其诸弟逃于山泽。每夜独行,猛兽常为避路。时赋役繁数,人不堪命,跋兄弟谋曰:“熙今昏虐,兼忌吾兄弟,既还首无路,不可坐受诛灭。当及时而起,立公侯之业。事若不成,死其晚乎!”遂与万泥等二十二人结谋。跋与二弟乘车,使妇人御,潜入龙城,匿于北部司马孙护之室。遂杀熙,立高云为主。云署跋为使持节、侍中、都督中外诸军事、征北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录尚书事、武邑公。

 

  跋宴群僚,忽有血流其左臂,跋恶之。从事中郎王垂因说符命之应,跋戒其勿言。云为其幸臣离班、桃仁所杀,跋升洪光门以观变。帐下督张泰、李桑谓跋曰:“此竖势何所至!请为公斩之。”于是奋剑而下,桑斩班于西门,泰杀仁于庭中。众推跋为主,跋曰:“范阳公素弗才略不恒,志于靖乱,扫清凶桀,皆公勋也。”素弗辞曰:“臣闻父兄之有天下,传之于子弟,未闻子弟籍父兄之业而先之。今鸿基未建,危甚缀旒,天工无旷,业系大兄。愿上顺皇天之命,下副元元之心。”群臣固请,乃许之,于是以太元二十年乃僣称天王于昌黎,而不徙旧号,即国曰燕,赦其境内,建元曰太平。分遣使者巡行郡国,观察风俗。追尊祖和为元皇帝,父安为宣皇帝,尊母张氏为太后,立妻孙氏为王后,子永为太子。署弟素弗为侍中、车骑大将军、录尚书事,弘为侍中、征东大将军、尚书右仆射、汲郡公,从兄万泥为骠骑大将军、幽平二州牧,务银提为上大将军、辽东太守,孙护为侍中、尚书令、阳平公,张兴为卫将军、尚书左仆射、永宁公,郭生为镇东大将军、领右卫将军、陈留公,从兄子乳陈为征西大将军、并青二州牧、上谷公,姚昭为镇南大将军、司隶校尉、上党公,马弗勤为吏部尚书、广宗公,王难为侍中、抚军将军、颍川公,自余拜授,文武进位各有差。寻而万泥抗表请代,跋曰:“猥以不德,谬为群贤所推,思与兄弟同兹休戚。今方难未宁,维城任重,非明德懿亲,孰克居也!且折冲御侮,为国藩屏,虽有他人,不如我弟兄,岂得如所陈也。”于是加开府仪同三司。

 

  义熙六年,跋下书曰:“昔高祖为义帝举哀,天下归其仁。吾与高云义则君臣,恩逾兄弟。其以礼葬云及其妻子,立云庙于韭町,置园邑二十家,四时供荐。”

 

  初,跋之立也,万泥、乳陈自以亲而有大功,谓当入为公辅,跋以二藩任重,因而弗征,并有憾焉。乳陈性粗犷,勇气过人,密遣告万泥曰:“乳陈有至谋,顾与叔父围之。”万泥遂奔白狼,阻兵以叛。跋遣冯弘与将军张兴将步骑二万讨之。弘遣使喻之曰:“昔者兄弟乘风云之运,抚翼而起。群公以天命所锺,人望攸系,推逼主上光践宝位。裂土疏爵,当与兄弟共之,奈何欲寻干戈于萧墙,弃友于而为阏伯!过贵能改,善莫大焉。宜舍兹嫌,同奖王室。”万泥欲降,乳陈按剑怒曰:“大丈夫死生有命,决之于今,何谓降也。”遂克期出战。兴谓弘曰:“贼明日出战,今夜必来惊我营,宜命三军以备不虞。”弘乃密严人课草十束,畜火伏兵以待之。是夜,乳陈果遣壮士千余人来斫营。众火俱起,伏兵邀击,俘斩无遗。乳陈等惧而出降,弘皆斩之。

 

  署素弗为大司马,改封辽西公,冯弘为骠骑大将军,改封中山公。

 

  跋下书曰:“自顷多故,事难相寻,赋役系苦,百姓困穷。宜加宽宥,务从简易,前朝苛政,皆悉除之。守宰当垂仁惠,无得侵害百姓,兰台都官明加澄察。”初,慕容熙之败也,工人李训窃宝而逃,赀至巨万,行货于马弗勤,弗勤以训为方略令。既而失志之士书之于阙下碑,冯素弗言之于跋,请免弗勤官,仍推罪之。跋曰:“大臣无忠清之节,货财公行于朝,虽由吾不明所致,弗勤宜肆诸市朝,以正刑宪。但大业草创,彝伦未叙,弗勤拔自寒微,未有君子之志,其特原之。李训小人,污辱朝士,可东市考竟。”于是上下肃然,请赇路绝。

 

  蝚蠕勇斛律遣使求跋女伪乐浪公主,献马三千匹,跋命其群下议之。素弗等议曰:“前代旧事,皆以宗女妻六夷,宜许以妃嫔之女,乐浪公主不宜下降非类。”跋曰:“女生从夫,千里岂远!朕方崇信殊俗,奈何欺之!”乃许焉。遣其游击秦都率骑二千,送其女妇于蝚蠕。库莫奚虞出库真率三千余落请交市,献马千匹,许之,处之于营丘。

 

  分遣使者巡行郡国,孤老久疾不能自存者,振谷帛有差,孝悌力田闺门和顺者,皆褒显之。昌黎郝越、营丘张买成、周刁、温建德、何纂以贤良皆擢叙之。遣其太常丞刘轩徙北部人五百户于长谷,为祖父园邑。以其太子永领大单于,置四辅。跋励意农桑,勤心政事,乃下书省徭薄赋,堕农者戮之,力田者褒赏,命尚书纪达为之条制。每遣守宰,必亲见东堂,问为政事之要,令极言无隐,以观其志,于是朝野竞劝焉。

 

  先是,河间人褚匡言于跋曰:“陛下至德应期,龙飞东夏,旧邦宗族,倾首朝阳,以日为岁。若听臣往迎,致之不远。”跋曰:“隔绝殊域,阻回数千,将何可致也?”匡曰:“章武郡临海,船路甚通,出于辽西临渝,不为难也。”跋许之,署匡游击将军、中书侍郎,厚加资遣。匡寻与跋从兄买、从弟睹自长乐率五千余户来奔,署买为卫尉,封城阳伯,睹为太常、高城伯。

 

  契丹库莫奚降,署其大人为归善王。

 

  跋又下书曰:“今疆宇无虞,百姓宁业,而田亩荒秽,有司不随时督察,欲今家给人足,不亦难乎!桑柘之益,有生之本。此土少桑,人未见其利,可令百姓人殖桑一百根,柘二十根。”又下书曰:“圣人制礼,送终有度。重其衣衾,厚其棺椁,将何用乎?人之亡也,精魂上归于天,骨肉下归于地,朝终夕坏,无寒暖之期,衣以锦绣,服以罗纨,宁有知哉!厚于送终,贵而改葬,皆无益亡者,有损于生。是以祖考因旧立庙,皆不改营陵寝。申下境内,自今皆令奉之。”

 

  魏使耿贰至其国,跋遣其黄门郎常陋迎之于道。跋为不称臣,怒而不见。及至,跋又遣陋劳之。贰忿而不谢。跋散骑常侍申秀言于跋曰:“陛下接贰以礼,而敢骄蹇若斯,不可容也。”中给事冯懿以倾佞有幸,又盛称贰之陵慠以激跋。跋曰:“亦各其志也。匹夫尚不可屈,况一方之主乎!”请幽而降之,跋乃留贰不遣。

 

  是时井竭三日而复。其尚书令孙护里有犬与豕交,护见而恶之,召太史令闵尚筮之。尚曰:“犬豕异类而交,违性失本,其于《洪范》为犬祸,将勃乱失众,以至败亡。明公位极冢宰,遐迩具瞻,诸弟并封列侯,贵倾王室,妖见里庭,不为他也。愿公戒满盈之失,修尚恭俭,则妖怪可消,永享元吉。”护默然不悦。

 

  昌黎尹孙伯仁、护弟叱支、叱支弟乙拔等俱有才力,以骁勇闻。跋之立也,并冀开府,而跋未之许,由是有怨言。每于朝飨之际,常拔剑击柱曰:“兴建大业,有功力焉,而滞于散将,岂是汉祖河山之义乎!”跋怒,诛之。进护左光禄大夫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录尚书事以慰之。护自三弟诛后,常怏怏有不悦之色,跋怒,酖之。寻而辽东太守务银提自以功在孙护、张兴之右,而出为边郡,抗表有恨言,密谋外叛。跋怒,杀之。

 

  跋下书曰:“武以平乱,文以经务,宁国济俗,实所凭焉。自顷丧难,礼崩乐坏,闾阎绝讽诵之音,后行无庠序之教,子衿之叹复兴于今,岂所以穆章风化,崇阐斯文!可营建太学,以长乐刘轩、营丘张炽、成周翟崇为博士郎中,简二千石已下子弟年十五已上教之。”

 

  跋弟丕,先是因乱投于高句丽,跋迎致之,至龙城,以为左仆射、常山公。

 

  蝚蠕斛律为其弟大但所逐,尽室奔跋,乃馆之于辽东郡,待之以客礼。跋纳其女为昭仪。时三月不雨,至于夏五月。斛律上书请还塞北,跋曰:“弃国万里,又无内应。若以强兵相送,粮运难继;少也,势不能固。且千里袭国,古人为难,况数千里乎!”斛律固请曰:“不烦大众,愿给骑三百足矣。得达敕勒国,人必欣而来迎。”乃许之,遣单于前辅万陵率骑三百送之。陵惮远役,至黑山,杀斛律而还。

 

  晋青州刺史申永遣使浮海来聘,跋乃使其中书郎李扶报之。蝚蠕大但遣使献马三千匹,羊万口。

 

  有赤气四塞,太史令张穆言于跋曰:“兵气也。今大魏威制六合,而聘使断绝。自古未有邻接境,不通和好。违义怒邻,取亡之道。宜还前使,修和结盟。”跋曰:“吾当思之。”寻而魏军大至,遣单于右辅古泥率骑候之。去城十五里,遇军奔还。又遣其将姚昭、皇甫轨等距战,轨中流矢死。魏以有备,引还。

 

  跋境地震山崩,洪光门鹳雀折。又地震,右寝坏。跋问闵尚曰:“比年屡有地动之变,卿可明言其故。”尚曰:“地,阴也,主百姓。震有左右,此震皆向右,臣惧百姓将西移。”跋曰:“吾亦甚虑之。”分遣使者巡行郡国,问所疾苦,孤老不能自存者,赐以谷帛有差。

 

  跋立十一年,至是,元熙元年也,此后事入于宋。至元嘉七年死。弟弘杀跋子翼自立,后为魏所伐,东奔高句丽。居二年,高句丽杀之。

 

  始,跋以孝武太元二十年僣号,至弘二世,凡二十有八载。

 

  冯素弗,跋之长弟也。慷慨有大志,姿貌魁伟,雄杰不群,任侠放荡,不修小节,故时人未之奇,惟王齐异焉,曰:“拨乱才也。”惟交结时豪为务,不以产业经怀。弱冠,自诣慕容熙尚书左丞韩业请婚,业怒而距之。复求尚书郎高邵女,邵亦弗许。南宫令成藻,豪俊有高名,素弗造焉,藻命门者勿纳。素弗迳入,与藻对坐,旁若无人。谈饮连日。藻始奇之,曰:“吾远求骐骥,不知近在东邻,何识子之晚也!”当世侠士莫不归之。及熙僣号,为侍御郎、小帐下督。

 

  跋之伪业,素弗所建也。及为宰辅,谦虚恭慎,非礼不动,虽厮养之贱,皆与之抗礼。车服屋宇,务于俭约,修己率下,百僚惮之。初为京尹。及镇营丘,百姓歌之。尝谓韩业曰:“君前既不顾,今将自取,何如?”业拜而陈谢。素弗曰:“既往之事,岂复与君计之!”然待业弥厚。好存亡继绝,申拔旧门,问侍中阳哲曰:“秦、赵勋臣子弟今何在乎?”哲曰:“皆在中州,惟桃豹孙鲜在焉。”素弗召为左常侍,论者归其有宰衡之度。

 

  跋之七年死,跋哭之哀恸。比葬,七临之。

 

  史臣曰:自五胡纵慝,九域沦胥,帝里神州,遂混之于荒裔,鸿名宝位,咸假之于杂种。尝谓戎狄凶嚣,未窥道德,欺天擅命,抑乃其常。而冯跋出自中州,有殊丑类,因鲜卑之昏虐,亦盗名于海隅。然其迁徙之余,少非雄杰,幸以宽厚为众所推。初虽砥砺,终罕成德,旧史称其信惑妖祀,斥黜谏臣,无开驭之才,异经决之士,信矣。速祸致寇,良谓在兹。犹能抚育黎萌,保守疆宇,发号施令,二十余年,岂天意乎,非人事也!

 

  赞曰:国仁骁武,乾归勇悍。矫矫炽磐,临机能断。孰谓獯虏,亦怀沈算。文起常才,凭时叛换。咸窃大宝,为我多难。

卷一百二十六 载记第二十六

  ◎秃发乌孤 秃发利鹿孤 秃发 辱檀

  秃发乌孤,河西鲜卑人也。其先与后魏同出。八世祖匹孤率其部自塞北迁于河西,其地东至麦田、牵屯,西至湿罗,南至浇河,北接大漠。匹孤卒,子寿阗立。初,寿阗之在孕,母胡掖氏因寝而产于被中,鲜卑谓被为“秃发”,因而氏焉。寿阗卒,孙树机能立,壮果多谋略。泰始中,杀秦州刺史胡烈于万斛堆,败凉州刺史苏愉于金山,尽有凉州之地,武帝为之旰食。后为马隆所败,部下杀之以降。从弟务丸立。死,孙推斤立。死,子思复鞬立,部众稍盛。乌孤即思复鞬之子也。及嗣位,务农桑,修邻好。吕光遣使署为假节、冠军大将军、河西鲜卑大都统、广武县侯。乌孤谓诸将曰:“吕氏远来假授,当可受不?”众咸曰:“吾士众不少,何故属人!”乌孤将从之,其将石真若留曰:“今本根未固,理宜随时。光德刑修明,境内无虞,若致死于我者,大小不敌,后虽悔之,无所及也。不如受而遵养之,又待其衅耳。”乌孤乃受之。

 

  乌孤讨乙弗、折掘二部,大破之,遣其将石亦干筑廉川堡以都之。乌孤登廉川大山,泣而不言。石亦干进曰:“臣闻主忧臣辱,主辱臣死,大王所为不乐者,将非吕光乎!光年已衰老,师徒屡败。今我以士马之盛,保据大川,乃可以一击百,光何足惧也。”乌孤曰:“光之衰老,亦吾所知。但我祖宗以德怀远,殊俗惮威,卢陵、契汗万里委顺。及吾承业,诸部背叛,迩既乖违,远何以附,所以泣耳。”其将苻浑曰:“大王何不振旅誓众,以讨其罪。”乌孤从之,大破诸部。吕光封乌孤广武郡公。又讨意云鲜卑,大破之。

 

  光又遣使署乌孤征南大将军、益州牧、左贤王。乌孤谓使者曰:“吕王昔以专征之威,遂有此州,不能以德柔远,惠安黎庶。诸子贪淫,三甥肆暴,郡县土崩,下无生赖。吾安可违天下之心,受不义之爵!帝王之起,岂有常哉!无道则灭,有德则昌,吾将顺天人之望,为天下主。”留其鼓吹羽仪,谢其使而遣之。

 

  隆安元年,自称大都督、大将军、大单于、西平王,赦其境内,年号太初。曜兵广武,攻克金城。光遣将军窦苟来伐,战于街亭,大败之。降光乐都、湟河、浇河三郡,岭南羌胡数万落皆附之。光将杨轨、王乞基率户数千来奔。乌孤更称武威王。后三岁,徙于乐都,署弟利鹿孤为骠骑大将军、西平公,镇安夷,傉檀为车骑大将军、广武公,镇西平。以杨轨为宾客。金石生、时连珍,四夷之豪隽;阴训、郭倖,西州之德望;杨统、杨贞、卫殷、麹丞明、郭黄、郭奋、史暠、鹿嵩,文武之秀杰;梁昶、韩疋、张昶、郭韶,中州之才令;金树、薛翘、赵振、王忠、赵晁、苏霸,秦雍之世门,皆内居显位,外宰郡县。官方授才,咸得其所。

 

  乌孤从容谓其群下曰:“陇右区区数郡地耳!因其兵乱,分裂遂至十余。乾归擅命河南,段业阻兵张掖,虐氐假息,偷据姑臧。吾藉父兄遣烈。思郭清西夏。兼弱攻昧,三者何先?”杨统进曰:“乾归本我所部,终必归服。段业儒生,才非经世,权臣擅命,制不由已,千里伐人,粮运悬绝,且与我邻好,许以分灾共患,乘其危弊,非义举也。吕光衰老,嗣绍冲暗,二子纂、弘,虽颇有文武,而内相猜忌。若天威临之,必应锋瓦解。宜遣车骑镇浩亹,镇北据廉川,乘虚迭出,多方以误之,救右则击其左,救左则击其右,使纂疲于奔命,人不得安其农业。兼弱攻昧,于是乎在,不出二年,可以坐定姑臧。姑臧既拔,二寇不待兵戈,自然服矣。”乌孤然之,遂阴有吞并之志。

 

  段业为吕纂所侵,遣利鹿孤救之。纂惧,烧氐池、张掖谷麦而还。以利鹿孤为凉州牧,镇西平,追傉檀入录府国事。

 

  是岁,乌孤因酒坠马伤胁,笑曰:“几使吕光父子大喜。”俄而患甚,顾谓群下曰:“方难未静,宜立长君。”言终而死,在王位三年,伪谥武王,庙号烈祖。弟利鹿孤立。

 

  利鹿孤以隆安三年即伪位,赦其境内殊死已下,又徙居于西平。使记室监麹梁明聘于段业。业曰:“贵主先王创业启运,功高先世,宜为国之太祖,有子何以不立?”梁明曰:“有子羌奴,先王之命也。”业曰:“昔成王弱龄,周召作宰;汉昭八岁,金、霍夹辅。虽嗣子冲幼,而二叔休明,左提右挈,不亦可乎?”明曰:“宋宣能以国让,《春秋》美之;孙伯符委事仲谋,终开有吴之业。且兄终弟及,殷汤之制也,亦圣人之格言,万代之通式,何必胤已为是,绍兄为非。”业曰:“美哉!使乎之义也。”

 

  利鹿孤闻吕光死,遣其将金树、苏翘率骑五千屯于昌松漠口。

 

  既逾年,赦其境内,改元曰建和。二千石长吏清高有惠化者,皆封亭侯、关内侯。

 

  吕纂来伐,使傉檀距之。纂士卒精锐,进度三堆,三军扰惧。傉檀下马据胡床而坐,士众心乃始安。与纂战,败之,斩二千余级。纂西击段业,傉檀率骑一万,乘虚袭姑臧。纂弟纬守南北城以自固。傉檀置酒于朱明门上,鸣钟鼓以飨将士,耀兵于青阳门,虏八千余户而归。

 

  乞伏乾归为姚兴所败,率骑数百来奔,处之晋兴,待以上宾之礼。乾归遣子谦等质于西平。镇北将军俱延言于利鹿孤曰:“乾归本我之属国,妄自尊立,理穷归命,非有款诚;若奔东秦,必引师西侵,非我利也。宜徙于乙弗之间,防其越逸之路。”利鹿孤曰:“吾方弘信义以收天下之心,乾归投诚而徙之,四海将谓我不可以诚信托也。”俄而乾归果奔于姚兴。利鹿孤谓延曰:“不用卿言,乾归果叛,卿为吾行也。”延追乾归至河,不及而还。

 

  利鹿孤立二年,龙见于长宁,麒麟游于绥羌,于是群臣劝进,以隆安五年僣称河西王。其将鍮勿仑进曰:“昔我先君肇自幽、朔,被发左衽,无冠冕之义,迁徙不常,无城邑之制,用能中分天下,威振殊境。今建大号,诚顺天心。然宁居乐士,非贻厥之规;仓府粟帛,生敌人之志。且首兵始号,事必无成,陈胜、项籍,前鉴不远。宜置晋人于诸城,劝课农桑,以供军国之用,我则习战法以诛未宾。若东西有变,长算以縻之;如其敌强于我,徙而以避其锋,不亦善乎!”利鹿孤然其言。

 

  于是率师伐吕隆,大败之,获其右仆射杨桓。傉檀谓之曰:“安寝危邦,不思择木,老为囚虏,岂曰智也!”桓曰:“受吕氏厚恩,位忝端贰,虽洪水滔天,犹欲济彼俱溺,实耻为叛臣以见明主。”傉檀曰:“卿忠臣也!”以为左司马。

 

  利鹿孤谓其群下曰:“吾无经济之才,忝承业统,自负乘在位,三载于兹。虽夙夜惟寅,思弘道化,而刑政未能允中,风俗尚多凋弊;戎车屡驾,无辟境之功;务进贤彦,而下犹蓄滞。岂所任非才,将吾不明所致也?二三君子其极言无讳,吾将览焉。”祠部郎中史暠对曰:“古之王者,行师以全军为上,破国次之,拯溺救焚,东征西怨。今不以绥宁为先,惟以徙户为务,安土重迁,故有离叛,所以斩将克城,土不加广。今取士拔才,必先弓马,文章学艺为无用之条,非所以来远人,垂不朽也。孔子曰:‘不学礼,无以立。’宜建学校,开庠序,选耆德硕儒以训胄子。”利鹿孤善之,于是以田玄冲、赵诞为博士祭酒,以教胄子。

 

  时利鹿孤虽僣位,尚臣姚兴。杨桓兄经佐命姚苌,早死,兴闻桓有德望,征之。利鹿孤饯桓于城东,谓之曰:“本期与卿共成大业,事乖本图,分歧之感,实情深古人。但鲲非溟海,无以运其躯;凤非修梧,无以晞其翼。卿有佐时之器,夜光之宝,当振缨云阁,耀价连城,区区河右,未足以逞卿才力。善勖日新,以成大美。”桓泣曰:“臣往事吕氏,情节不建。陛下宥臣于俘虏之中,显同贤旧,每希攀龙附风,立尺寸之功,龙门既开,而臣违离,公衡之恋,岂曰忘之!”利鹿孤为之流涕。

 

  遣傉檀又攻吕隆昌松太守孟祎于显美,克之。傉檀执祎而数之曰:“见机而作,赏之所先;守迷不变,刑之所及。吾方耀威玉门,扫平秦、陇,卿固守穷城,稽淹王宪,国有常刑,于分甘乎?”祎曰:“明公开翦河右,声播宇内,文德以绥远人,威武以惩不恪,况祎蔑尔,敢距天命!衅鼓之刑,祎之分也。但忠于彼者,亦忠于此。荷吕氏厚恩,受藩屏之任,明公至而归命,恐获罪于执事,惟公图之。”傉檀大悦,释其缚,待之客礼。徙显美、丽靬二千余户而归。嘉祎忠烈,拜左司马。祎请曰:“吕氏将亡,圣朝之并河右,昭然已定。但为人守而不全,复忝显任,窃所未安。明公之恩,听祎就戮于姑臧,死且不朽。”傉檀义而许之。

 

  吕隆为沮渠蒙逊所伐,遣使乞师,利鹿孤引群下议之。尚书左丞婆衍仑曰:“今姑臧饥荒残弊,谷石万钱,野无青草,资食无取。蒙逊千里行师,粮运不属,使二寇相残,以乘其衅。若蒙逊拔姑臧,亦不能守,适可为吾取之,不宜救也。”傉檀曰:“仑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姑臧今虽虚弊,地居形胜,可西一都之会,不可使蒙逊据之,宜在速救。”利鹿孤曰:“车骑之言,吾之心也。”遂遣傉檀率骑一万救之。至昌松而蒙逊已退,傉檀徙凉泽、段冢五百余家而归。

 

  利鹿孤寝疾,令曰:“内外多虞,国机务广,其令车骑嗣业,以成先王之志。”在位三年而死,葬于西平之东南,伪谥曰康王。弟傉檀嗣。

 

  傉檀少机警,有才略。其父奇之,谓诸子曰:“傉檀明识干艺,非汝等辈也。”是以诸兄不以授子,欲传之于傉檀。及利鹿孤即位,垂拱而已,军国大事皆以委之。以元兴元年僣号凉王,迁于乐都,改元曰弘昌。

 

  初,乞伏乾归之在晋兴也,以世子炽磐为质。后炽磐逃归,为追骑所执,利鹿孤命杀之。傉檀曰:“臣子逃归君父,振古通义,故魏武善关羽之奔,秦昭恕顷襄之逝。炽磐虽逃叛,孝心可嘉,宜垂全宥,以弘海岳之量。”乃赦之。至是,炽磐又奔允街,傉檀归其妻子。

 

  姚兴遣使拜傉檀车骑将军、广武公。傉檀大城乐都。姚兴遣将齐难率众迎吕隆于姑臧,傉檀摄昌松、魏安二戍以避之。

 

  兴凉州刺史王尚遣主薄宗敞来聘。敞父燮,吕光时自湟河太守入为尚书郎,见傉檀于广武,执其手曰:“君神爽宏拔,逸气陵云,命世之杰也,必当克清世难。恨吾年老不及见耳,以敞兄弟托君。”至是,傉檀谓敞曰:“孤以常才,谬为尊先君所见称,每自恐有累大人水镜之明。及忝家业,窃有怀君子。《诗》云:‘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。’不图今日得见卿也。”敞曰:“大王仁侔魏祖,存念先人,虽朱晖眄张堪之孤,叔向抚汝齐之子,无以加也。”酒酣,语及平生。傉檀曰:“卿鲁子敬之俦,恨不与卿共成大业耳。”

 

  傉檀以姚兴之盛,又密图姑臧,乃去其年号,罢尚书丞郎官,遣参军关尚聘于兴。兴谓尚曰:“车骑投诚献款,为国藩屏,擅兴兵众,辄造大城,为臣之道固若是乎?”尚曰:“王侯设险以自固,先王之制也,所以安人卫众,预备不虞。车骑僻在遐藩,密迩勍寇,南则逆羌未宾,西则蒙逊跋扈,盖为国家重门之防,不图陛下忽以为嫌。”兴笑曰:“卿言是也。”

 

  傉檀遣其将文支讨南羌、西虏,大破之。上表姚兴,求凉州,不许,加傉檀散骑常侍,增邑二千户。傉檀于是率师伐沮渠蒙逊,次于氐池。蒙逊婴城固守,芟其禾苗,至于赤泉而还。献兴马三千匹,羊三万头。兴乃署傉檀为使持节、都督河右诸军事、车骑大将军、领护匈奴中郎将、凉州刺史,常侍、公如故,镇姑臧。傉檀率步骑三万次于五涧,兴凉州刺史王尚遣辛晁、孟祎、彭敏出迎。尚出自清阳门,镇南文支入自凉风门。宗敞以别驾送尚还长安,傉檀曰:“吾得凉州三千余家,情之所寄,唯卿一人,奈何舍我去乎?”敞曰:“今送旧君,所以忠于殿下。”傉檀曰:“吾今新牧贵州,怀远安迩之略,为之若何?”敞曰:“凉土虽弊,形胜之地,道由人弘,实在殿下。段懿、孟祎、武威之宿望;辛晁、彭敏,秦、陇之冠冕;斐敏、马辅,中州之令族;张昶,凉国之旧胤;张穆、边宪、文齐、杨班、梁崧、赵昌,武同飞、羽。以大王之神略,抚之以威信,农战并修,文教兼设,可以从横于天下,河右岂足定乎!”傉檀大悦,赐敞马二十匹。于是大飨文武于谦光殿,班赐金马各有差。

 

  遣西曹从事史暠聘于姚兴。兴谓暠曰:“车骑坐定凉州,衣锦本国,其德我乎?”暠曰:“车骑积德河西,少播英问,王威未接,投诚万里,陛下官方任才,量功授职,彝伦之常,何德之有!”兴曰:“朕不以州授车骑者,车骑何从得之。”暠曰:“使河西云扰、吕氏颠狈者,实由车骑兄弟倾其根本。陛下虽鸿罗遐被,凉州犹在天网之外。故征西以周、召之重,力屈姑臧;齐难以王旅之盛,势挫张掖。王尚孤城独守,外逼群狄,陛下不连兵十年,殚竭中国,凉州未易取也。今以虚名假人,内收大利,乃知妙算自天,圣与道合,虽云迁授,盖亦时宜。”兴悦其言,拜骑都尉。

 

  傉檀宴群僚于宣德堂,仰视而叹曰:“古人言作者不居,居者不作,信矣。”孟祎进曰:“张文王筑城苑,缮宗庙,为贻厥之资,万世之业,秦师济河,漼然瓦解。梁熙据全州之地,拥十万之众,军败于酒泉,身死于彭济。吕氏以排山之势,王有西夏,率土崩离,衔璧秦、雍。宽饶有言:‘富贵无常,忽辄易人。’此堂之建,年垂百载,十有二主,唯信顺可以久安,仁义可以永固,愿大王勉之。”傉檀曰:“非君无以闻谠言也。”傉檀虽受制于姚兴,然车服礼章一如王者。以宗敞为太府主簿、录记室事。

 

  傉檀伪游浇河,袭徙西平、湟河诸羌三万余户于武兴、番禾、武威、昌松四郡。征集戎夏之兵五万余人,大阅于方亭,遂伐沮渠蒙逊,入西陕。蒙逊率众来距,战于均石,为蒙逊所败。傉檀率骑二万,运谷四万石以给西郡。蒙逊攻西郡,陷之。其后傉檀又与赫连勃勃战于阳武,为勃勃所败,将佐死者十余人,傉檀与数骑奔南山,几为追骑所得。傉檀惧东西寇至,徙三百里内百姓入于姑臧,国中骇怨。屠各成七儿因百姓之扰也,率其属三百人,叛傉檀于北城。推梁贵为盟主,贵闭门不应。一夜众至数千。殿中都尉张猛大言于众曰:“主上阳武之败,盖恃众故也。责躬悔过,明君之义,诸君何故从此小人作不义之事!殿内武旅正尔相寻,目前之危,悔将无及。”众闻之,咸散。七儿奔晏然,殿中骑将白路等追斩之。军谘祭酒梁裒、辅国司马边宪等七人谋反,傉檀悉诛之。

 

  姚兴以傉檀外有阳武之败,内有边、梁之乱,遣其尚书郎韦宗来观衅。傉檀与宗论六国从横之规,三家战争之略,远言天命废兴,近陈人事成败,机变无穷,辞致清辩。宗出而叹曰:“命世大才、经纶名教者,不必华宗夏士;拨烦理乱、澄气济世者,亦未必《八索》、《九丘》。五经之外,冠冕之表,复自有人。车骑神机秀发,信一代之伟人,由余、日磾岂足为多也!”宗还长安,言于兴曰:“凉州虽残弊之后,风化未颓,傉檀权诈多方,凭山河之固,未可图也。”兴曰:“勃勃以乌合之众尚能破之,吾以天下之兵,何足克也!”宗曰:“形移势变,终始殊途,陵人者易败,自守者难攻。阳武之役,傉檀以轻勃勃致败。今以大军临之,必自固求全,臣窃料群臣无傉檀匹也。虽以天威临之,未见其利。”兴不从,乃遣其将姚弼及敛成等率步骑三万来伐,又使其将姚显为弼等后继,遗傉檀书云“遣尚书左仆射齐难讨勃勃,惧其西逸,故令弼等于河西邀之。”傉檀以为然,遂不设备。弼众至漠口,昌松太守苏霸婴城固守,弼喻霸令降,霸曰:“汝违负盟誓,伐委顺之藩,天地有灵,将不祐汝!吾宁为凉鬼,何降之有!”城陷,斩霸。弼至姑臧,屯于西苑。州人王钟、宋钟、王娥等密为内应,候人执其使送之。傉檀欲诛其元首,前军伊力延侯曰:“今强敌在外,内有奸竖,兵交势踧,祸难不轻,宜悉坑之以安内外。”傉檀从之,杀五千余人,以妇女为军赏。命诸郡县悉驱牛羊于野,敛成纵兵虏掠。傉檀遣其镇北俱延、镇军敬归等十将率骑分击,大败之,斩首七千余级。姚弼固垒不出,傉檀攻之未克,乃断水上流,欲以持久毙之。会雨甚,堰坏,弼军乃振。姚显闻弼败,兼道赴之,军势甚盛。遣射将孟钦等五人挑战于凉风门,弦未及发,材官将军宋益等驰击斩之。显乃委罪敛成。遣使谢傉檀,引师而归。

 

  傉檀于是僣即凉王位,赦其境内,改年为嘉平,置百官。立夫人折掘氏为五后,世子武台为太子、录尚书事,左长史赵晁、右长史郭倖为尚书左右仆射,镇北俱延为太尉,镇军敬归为司隶校尉,自余封署各有差。

 

  遣其左将军枯木、驸马都尉胡康伐沮渠蒙逊,掠临松人千余户而还。蒙逊大怒,率骑五千至于显美方亭,破车盖鲜卑而还。俱延又伐蒙逊,大败而归。傉檀将亲率众伐蒙逊,赵晁及太史令景保谏曰:“今太白未出,岁星在西,宜以自守,难以伐人。比年天文错乱,风雾不时,唯修德责躬可以宁吉。”傉檀曰:“蒙逊往年无状,入我封畿,掠我边疆,残我禾稼。吾蓄力待时,将报东门之耻,今大军已集,卿欲沮众邪?”保曰:“陛下不以臣不肖,使臣主察乾象,若见事不言,非为臣之体。天文显然,动必无利。”傉檀曰:“吾以轻骑五万伐之,蒙逊若以骑兵距我,则众寡不敌;兼步而来,则舒疾不同;救右则击其左,赴前则攻其后,终不与之交兵接战,卿何惧乎?”保曰:“天文不虚,必将有变。”傉檀怒,锁保而行,曰:“有功当杀汝以徇,无功封汝百户侯,”既而蒙逊率众来距,战于穷泉,傉檀大败,单马奔还。景保为蒙逊所擒,让之曰:“卿明于天文,为彼国所任,违天犯顺,智安在乎?”保曰:“臣匪为无智,但言而不从。”蒙逊曰:“昔汉祖困于平城,以娄敬为功;袁绍败于官渡,而田丰为戮。卿策同二子,贵主未可量也。卿必有娄敬之赏者,吾今放卿,但恐有田丰之祸耳。”保曰:“寡君虽才非汉祖,犹不同本初,正可不得封侯,岂虑祸也。”蒙逊乃免之。至姑臧,傉檀谢之曰:“卿,孤之蓍龟也,而不能从之,孤之深罪。”封保安亭侯。

 

  蒙逊进图姑臧,百姓惩东苑之戮,悉皆惊散。垒掘、麦田、车盖诸部尽降于蒙逊。傉檀遣使请和,蒙逊许之,乃遣司隶校尉敬归及子他为质,归至胡坑,逃还,他为追兵所执。蒙逊徙其众八千余户而归。右卫折掘奇镇据石驴山以叛。傉檀惧为蒙逊所灭,又虑奇镇克岭南,乃迁于乐都,留大司农成公绪守姑臧。傉檀始出城,焦谌、王侯等闭门作难,收合三千余家,保据南城。谌推焦朗为大都督、龙骧大将军,谌为凉州刺史,降于蒙逊。镇军敬归讨奇镇于石驴山,战败,死之。

 

  蒙逊因克姑臧之威来伐,傉檀遣其安北段苟、左将军云连乘虚出番禾以袭其后,徙三千余家于西平。蒙逊围乐都,三旬不克,遣使谓傉檀曰:“若以宠子为质,我当还师。”傉檀曰:“去否任卿兵势。卿违盟无信,何质以供!”蒙逊怒,筑室返耕,为持久之计。群臣固请,乃以子安周为质。蒙逊引归。

 

  吐谷浑树洛干率众来伐,傉檀遣其太子武台距之,为洛干所败。

 

  傉檀又将伐蒙逊,邯川护军孟恺谏曰:“蒙逊初并姑臧,凶势甚盛,宜固守伺隙,不可妄动。”不从。五道俱进,至番禾、苕藋,掠五千余户。其将屈右进曰:“陛下转战千里,前元完阵,徙户资财,盈溢衢路,宜倍道旋师,早度峻险。蒙逊善于用兵,士众习战,若轻军卒至,出吾虑表,大敌外逼,徙户内攻,危之道也。”卫尉伊力延曰:“我军势方盛,将士勇气自倍,彼徒我骑,势不相及,若倍道旋师,必捐弃资财,示人以弱,非计也。”屈右出而告其诸弟曰:“吾言不用,天命也。此吾兄弟死地。”俄而昏雾风雨,蒙逊军大至,傉檀败绩而还。蒙逊进围乐都,傉檀婴城固守,以子染干为质,蒙逊乃归,久之,遣安西纥勃耀兵西境。蒙逊侵西平,徙户掠牛马而还。

 

  邯川护军孟恺表镇南、湟河太守文支荒酒愎谏,不血阝政事。傉檀谓伊力延曰:“今州土倾覆,所杖者文支而已,将若之何?”延曰:“宜召而训之,使改往修来。”傉檀乃召文支,既到,让之曰:“二兄英姿早世,吾以不才嗣统,不能负荷大业,颠狈如是,胡颜视世,虽存若陨。庶凭子鲜存卫,藉文种复吴,卿之谓也。闻卿唯酒是耽,荒废庶事。吾年已老,卿复若斯,祖宗之业将谁寄也。”文支顿首陈谢。

 

  邯川人卫章等谋杀孟恺,南启乞伏炽磐。郭越止之曰:“孟尹宽以惠下,何罪而杀之!吾宁违众而死,不负君以生。”乃密告之恺,诱章等饮酒,杀四十余人。恺惧炽磐军之至,驰告文支,文支遣将军匹珍赴之。炽磐军到城,闻珍将至,引归。

 

  蒙逊又攻乐都,二旬不克而还。镇南文支以湟河降蒙逊,徙五千余户于姑臧。蒙逊又来伐,傉檀以太尉俱延为质,蒙逊乃引还。

 

  傉檀议欲西征乙弗,孟恺谏曰:“连年不收,上下饥弊,南逼炽磐,北迫蒙逊,百姓骚动,下不安业。今远征虽克,后患必深,不如结盟炽磐,通籴济难,慰喻杂部,以广军资,畜力缮兵,相时而动。《易》曰:‘其亡其亡,系于苞桑。’惟陛下图之。”傉檀曰:“孤将略地,卿无沮众。”谓其太子武台曰:“今不种多年,内外俱窘,事宜西行,以拯此弊。蒙逊近去,不能卒来,旦夕所虑,唯在炽盘。彼名微众寡,易以讨御,吾不过一月,自足周旋。汝谨守乐都,无使失堕。”傉檀乃率骑七千袭乙弗,大破之,获牛马羊四十余万。

 

  炽磐乘虚来袭,抚军从事中郎尉肃言于武台曰:“今外城广大,难以固守,宜聚国人于内城,肃等率诸晋人距战于外,如或不捷,犹有万全。”武台曰:“小贼蕞尔,旦夕当走,卿何虑之过也。”武台惧晋人有二心也,乃召豪望有勇谋者闭之于内。孟恺泣曰:“炽磐不道,人神同愤,恺等进则荷恩重迁,退顾妻子之累,岂有二乎!今事已急矣,人思自效,有何猜邪?”武台曰:“吾岂不知子忠,实惧余人脱生虑表,以君等安之耳。”一旬而城溃。

 

  安西樊尼自西平奔告傉檀,傉檀谓众曰:“今乐都为炽磐所陷,男夫尽杀,妇女赏军,虽欲归还,无所赴也。卿等能与吾藉乙弗之资,取契汗以赎妻子者,是所望也。不尔,归炽磐便为奴仆矣,岂忍见妻子在他人怀抱中!”遂引师而西,众多逃返,遣镇北段苟追之,苟亦不还。于是将士皆散,惟中军纥勃、后军洛肱、安西樊尼、散骑侍郎阴利鹿在焉。傉檀曰:“蒙逊、炽磐昔皆委质于吾,今而归之,不亦鄙哉!四海之广,匹夫无所容其身,何其痛也!蒙逊与吾名齐年比,炽磐姻好少年,俱其所忌,势皆不济。与其聚而同死,不如分而或全。樊尼长兄之子,宗部所寄,吾众在北者户垂二万,蒙逊方招怀遐迩,存亡继绝,汝其西也。纥勃、洛肱亦与尼俱。吾年老矣,所适不容,宁见妻子而死!”遂归炽磐,唯阴利鹿随之。傉檀谓利鹿曰:“去危就安,人之常也。吾亲属皆散,卿何独留?”利鹿曰:“臣老母在家,方寸实乱。但忠孝之义,势不俱全。虽不能西哭沮渠,申包胥之诚;东感秦援,展毛遂之操,负羁靮而侍陛下者,臣之分也。惟愿开弘远猷,审进止之算。”傉檀叹曰:“知人固未易,人亦未易知。大臣亲戚皆弃我去,终绐不亏者,唯卿一人。岁寒不凋,见之于卿。”傉檀至西平,炽磐遣使郊迎,待以上宾之礼。

 

  初,乐都之溃也,诸城皆降于炽磐,傉檀将尉贤政固守浩亹不下。炽磐呼之曰:“乐都已溃,卿妻子皆在吾间,孤城独守,何所为也!”贤政曰:“受凉王厚恩,为国家藩屏,虽知乐都已陷,妻子为擒,先归获赏,后顺受诛,然不知主上存亡,未敢归命。妻子小事,岂足动怀!昔罗宪待命,晋文亮之;文聘后来,魏武不责。邀一时之荣,忘委付之重,窃用耻焉,大王亦安用之哉!”炽磐乃遣武台手书喻政,政曰:“汝为国储,不能尽节,面缚于人,弃父负君,亏万世之业,贤政义士,岂如汝乎!”既而闻傉檀至左南,乃降。

 

  炽磐以傉檀为骠骑大将军,封左南公。岁余,为炽磐所鸩。左右劝傉檀解药,傉檀曰:“吾病岂宜疗邪!”遂死,时年五十一,在位十三年,伪谥景王。武台后亦为炽磐所杀。傉檀少子保周、腊于破羌、俱延子覆龙、鹿孤孙副周、乌孤孙承钵皆奔沮渠蒙逊。久之,归魏,魏以保周为张掖王,覆龙酒泉公,破羌西平公,副周永平公,承钵昌松公。

 

  乌孤以安帝隆安元年僣立,至傉檀三世,凡十九年,以安帝义熙十年灭。

 

  史臣曰:秃发累叶酋豪,擅强边服,控弦玉塞,跃马金山,候满月而窥兵,乘折胶而纵镝,礼容弗被,声教斯阻。乌孤纳苻浑之策,治兵以讨不宾;鹿孤从史暠之言,建学而延胄子。遂能开疆河右,抗衡强国。道由人弘,抑此之谓!

 

  傉檀承累捷之锐,藉二昆之资,摧吕氏算无遣策,取姑臧兵不血刃,武略雄图,比踪前烈。既而叨窃重位,盈满易期,穷兵以逞其心,纵慝自贻其弊,地夺于蒙逊,势衄于赫连,覆国丧身,犹为幸也。昔宋殇好战,致灾于华督;楚灵黩武,取杀于乾溪。异代同亡,其于傉檀见之矣。

 

  赞曰:秃发弟兄,擅雄群虏。开疆河外,清氛西土。傉檀杰出,腾驾时英。穷兵黩武,丧国颓声。

卷一百二十七 载记第二十七

  ◎慕容德

  慕容德,字玄明,皝之少子也,母公孙氏梦日入脐中,昼寝而生德。年未弱冠,身长八尺二寸,姿貌雄伟,额有日角偃月重文。博观群书,性清慎,多才艺。慕容俊之僣立也,封为梁公,历幽州刺史、左卫将军。及暐嗣位,改范阳王,稍迁魏尹,加散骑常侍。俄而苻坚将苻双据陕以叛,坚将苻柳起兵枹罕,将应之。德劝暐乘衅讨坚,辞旨慷慨,识者言其有远略,暐竟不能用。德兄垂甚壮之,因共论军国大谋,言必切至。垂谓之曰:“汝器识长进,非复吴下阿蒙也。”枋头之役,德以征南将军与垂击败晋师。及垂奔苻坚,德坐免职。后遇暐败,徙于长安,苻坚以为张掖太守,数岁免归。

 

  及坚以兵临江,拜德为奋威将军。坚之败也,坚与张夫人相失,慕容暐将护致之,德正色谓暐曰:“昔楚庄灭陈,纳巫臣之谏而弃夏姬。此不祥之人,惑乱人主,戎事不迩女器,秦之败师当由于此。宜掩目而过,奈何将卫之也!”暐不从,德驰马而去之。还次荥阳,言于暐曰:“昔句践栖于会稽,终获吴国。圣人相时而动,百举百全。天将悔祸,故使秦师丧败,宜乘其弊以复社稷。”暐不纳。乃从垂如邺。

 

  及垂称燕王,以德为车骑大将军,复封范阳王,居中镇卫,参断政事。久之,迁司徒。于时慕容永据长子,有众十万,垂议讨之。群臣咸以为疑,德进曰:“昔三祖积德,遗咏在耳,故陛下龙飞,不谋而会,虽由圣武,亦缘旧爱,燕、赵之士乐为燕臣也。今永既建伪号,扇动华戎,致令群竖从横,逐鹿不息,宜先除之,以一众听。昔光武驰苏茂之难,不顾百官之疲,夫岂不仁?机急故也。兵法有不得已而用之,陛下容得已乎!”垂笑谓其党曰:“司徒议与吾同。二人同心,其利断金,吾计决矣。”遂从之。垂临终,敕其子宝以邺城委德。宝既嗣位,以德为使持节、都督冀、兖、青、徐、荆、豫六州诸军事、特进、车骑大将军、冀州牧,领南蛮校尉,镇邺,罢留台,以都督专总南夏。

 

  魏将拓拔章攻邺,德遣南安王慕容青等夜击,败之。魏师退次新城,青等请击之。别驾韩讠卓进曰:“古人先决胜庙堂,然后攻战。今魏不可击者四,燕不宜动者三。魏悬军远入,利在野战,一不可击也。深入近畿,顿兵死地,二不可击也。前锋既败,后阵方固,三不可击也。彼众我寡,四不可击也。官军自战其地,一不宜动。动而不胜,众心难固,二不宜动。城郭未修,敌来无备,三不宜动。此皆兵家所忌,不如深沟高垒,以逸待劳。彼千里馈粮,野无所掠,久则三军靡资,攻则众旅多毙,师老衅生,详而图之,可以捷矣。”德曰:“韩别驾之言,良、平之策也。”于是召青还师。魏又遣辽西公贺赖卢率骑与章围邺,德遣其参军刘藻请救于姚兴,且参母兄之问,而兴师不至,众大惧。德于是亲飨战士,厚加抚接,人感其恩,皆乐为致死。会章、卢内相乖争,各引军潜遁。章司马丁建率众来降,言章师老,可以败之。德遣将追破章军,人心始固。

 

  时魏师入中山,慕容宝出奔于蓟,慕容详又僣号。会刘藻自姚兴而至,兴太史令高鲁遣其甥王景晖随藻送玉玺一纽,并图识秘文,曰:“有德者昌,无德者亡。德受天命,柔而复刚。”又有谣曰:“大风蓬勃扬尘埃,八井三刀卒起来,四海鼎沸中山颓,惟有德人据三台。”于是德之群臣议以慕容详僣号中山,魏师盛于冀州,未审宝之存亡,因劝德即尊号。德不从。会慕容达自龙城奔邺,称宝犹存,群议乃止。寻而宝以德为丞相,领冀州牧,承制南夏。

 

  德兄子麟自义台奔邺,因说德曰:“中山既没,魏必乘胜攻邺,虽粮储素积,而城大难固,且人情沮动,不可以战。及魏军未至,拥众南渡,就鲁阳王和,据滑台而聚兵积谷,伺隙而动,计之上也。魏虽拔中山,势不久留,不过驱掠而返。人不乐徙,理自生变,然后振威以援之,魏则内外受敌,使恋旧之士有所依凭,广开恩信,招集遗黎,可一举而取之。”先是,慕容和亦劝德南徙,于是许之。隆安二年,乃率户四万、车二万七千乘,自邺将徙于滑台。遇风,船没,魏军垂至,众惧,议欲退保黎阳。其夕流澌冻合,是夜济师,旦,魏师至而冰泮,若有神焉。遂改黎阳津为天桥津。及至滑台,景星见于尾箕。漳水得白玉,状若玺。于是德依燕元故事,称元年,大赦境内殊死已下,置百官。以慕容麟为司空、领尚书令,慕容法为中军将军,慕舆拔为尚书左仆射,丁通为尚书右仆射,自余封授各有差。初,河间有麟见,慕容麟以为已瑞。及此,潜谋为乱,事觉,赐死。其夏,魏将贺赖卢率众附之。

 

  至是,慕容宝自龙城南奔至黎阳,遣其中黄门令赵思召慕容锺来迎。锺本首议劝德称尊号,闻而恶之,执思付狱,驰使白状。德谓其下曰:“卿等前以社稷大计,劝吾摄政。吾亦以嗣帝奔亡,人神旷主,故权顺群议,以系众望。今天方悔祸,嗣帝得还,吾将具驾奉迎,谢罪行阙,然后角巾私第,卿等以为何如?”其黄门侍郎张华进曰:“夫争夺之世,非雄才不振;从横之时,岂懦夫能济!陛下若蹈匹妇之仁,舍天授之业,威权一去,则身首不保,何退让之有乎!”德曰:“吾以古人逆取顺守,其道未足,所以中路徘徊,怅然未决耳。”慕舆护请驰问宝虚实,德流涕而遣之。乃率壮士数百,随思而北,因谋杀宝。初,宝遣思之后,知德摄位,惧而北奔。护至无所见,执思而还。德以思闲习典故,将任之。思曰:“昔关羽见重曹公,犹不忘先主之恩。思虽刑余贱隶,荷国宠灵,犬马有心,而况人乎!乞还就上,以明微节。”德固留之,思怒曰:“周室衰微,晋、郑夹辅;汉有七国之难,实赖梁王。殿下亲则叔父,位则上台,不能率先群后以匡王室,而幸根本之倾为赵伦之事。思虽无申胥哭秦之效,犹慕君宾不生莽世。”德怒,斩之。

 

  晋南阳太守闾丘羡、宁朔将军邓启方率众二万来伐,师次管城。德遣其中军慕容法、抚军慕容和等距之,王师败绩。德怒法不穷追晋师,斩其抚军司马靳瑰。

 

  初,苻登既为姚兴所灭,登弟广率部落降于德,拜冠军将军,处之乞活堡。会荧惑守东井,或言秦当复兴者,广乃自称秦王,败德将慕容钟。时德始都滑台,介于晋、魏之间,地无十城,众不过数万。及钟丧师,反侧之徒多归于广。德乃留慕容和守滑台,亲率众讨广,斩之。

 

  初,宝之至黎阳也,和长史李辩劝和纳之,和不从。辩惧谋泄,乃引晋军至管城,冀德亲率师,于后作乱。会德不出,愈不自安。及德此行也,辩又劝和反,和不从。辩怒,杀和,以滑台降于魏。时将士家悉在城内,德将攻之,韩范言于德曰:“魏师已入城,据国成资,客主之势,翻然复异,人情既危,不可以战。宜先据一方,为关中之基,然后畜力而图之,计之上也。”德乃止。德右卫将军慕容云斩李辩,率将士家累二万余人而出,三军庆悦。德谋于众曰:“苻广虽平,而抚军失据,进有强敌,退无所托,计将安出?”张华进曰:“彭城阻带山川,楚之旧都,地险人殷,可攻而据之,以为基本。”慕容钟、慕舆护、封逞、韩讠卓等固劝攻滑台,潘聪曰:“滑台四通八达,非帝王之居。且北通大魏,西接强秦,此二国者,未可以高枕而待之。彭城土旷人稀,地平无险,晋之归镇,必距王师。又密迩江、淮,水路通浚,秋夏霖潦,千里为湖。且水战国之所短,吴之所长,今虽克之,非久安之计也。青、齐沃壤,号曰东秦,土方二千,户余十万,四塞之固,负海之饶,可谓用武之国。三齐英杰,蓄志以待,孰不思得明主以立尺寸之功!广固者,曹嶷之所营,山川阻峻,足为帝王之都。宜遣辩士驰说于前,大兵继进于后,避闾浑昔负国恩,必翻然向化。如其守迷不顺,大军临之,自然瓦解。既据之后,闭关养锐,伺隙而动,此亦二汉之有关中、河内也。”德犹豫未决。沙门郎公素知占候,德因访其所适。郎曰:“敬览三策,潘尚书之议可谓兴邦之术矣。今岁初,长星起于奎娄,遂扫虚危,而虚危,齐之分野,除旧布新之象。宜先定旧鲁,巡抚琅邪,待秋风戒节,然后北围临齐,天之道也。”德大悦,引师而南,兖州北鄙诸县悉降,置守宰以抚之。存问高年,军无私掠,百姓安之,牛酒属路。

 

  德遣使喻齐郡太守避闾浑,浑不从,遣慕容钟率步骑二万击之。德进据琅邪,徐、兖之土附者十余万,自琅邪而北,迎者四万余人。德进寇莒城,守将任安委城而遁,以潘聪镇莒城。钟传檄青州诸郡曰:“隆替有时,义列昔经;困难启圣,事彰中箓。是以宣王龙飞于危周,光武凤起于绝汉,斯盖历数大期,帝王之兴废也。自我永康多难,长鲸逸网,华夏四分,黎元五裂。逆贼辟闾浑父蔚,昔同段龛阻乱淄川,太宰东征,剿绝凶命。浑于覆巢之下,蒙全卵之施,曾微犬马识养之心,复袭凶父乐祸之志,盗据东秦,远附吴、越,割剥黎元,委输南海。皇上应期,大命再集,矜彼营丘,暂阻王略,故以七州之众二十余万,巡省贷宗,问罪齐、鲁。昔韩信以裨将伐齐,有征无战;耿弇以偏军讨步,克不移朔。况以万乘之师,扫一隅之寇,倾山碎卵,方之非易。孤以不才,忝荷先驱,都督元戎一十二万,皆乌丸突骑,三河猛士,奋剑与夕火争光,挥戈与秋月竞色。以此攻城,何城不克;以此众战,何敌不平!昔窦融以河西归汉,荣被于后裔;彭宠盗逆渔阳,身死于奴仆。近则曹嶷跋扈,见擒于后赵;段龛干纪,取灭于前朝。此非古今之吉凶,已然之成败乎?浑若先迷后悟,荣宠有加。如其敢抗王师,败灭必无遣烬。稷下之雄,岱北之士,有能斩送浑者,赏同佐命。脱履机不发,必玉石俱摧。”浑闻德军将至,从八千余家入广固。诸郡皆承檄降于德。浑惧,将妻子奔于魏。德遣射声校尉刘纲追斩于莒城。浑参军张瑛常与浑作檄,辞多不逊。及此,德擒而让之。瑛神色自若,徐对曰:“浑之有臣,犹韩信之有蒯通。通遇汉祖而蒙恕,臣遭陛下而婴戮,比之古人,窃为不幸。防风之诛,臣实甘之,但恐尧、舜之化未弘于四海耳。”德初善其言,后竟杀之。德遂入广固。

 

  四年,僣即皇帝位于南郊,大赦,改元为建平,设行庙于宫南,遣使奉策告成焉。进慕容钟为司徒,慕舆拔为司空,封孚为左仆射,慕舆护为右仆射。遣其度支尚书封恺、中书侍郎封逞观省风俗,所在大飨将士。以其妻段氏为皇后。建立学官,简公卿已下子弟及二品士门二百人为太学生。

 

  后因宴其群臣,酒酣,笑而言曰:“朕虽寡薄,恭己南面而朝诸侯,在上不骄,夕惕于位,可方自古何等主也?”其青州刺史鞠仲曰:“陛下中兴之圣后,少康、光武之俦也。”德顾命左右赐仲帛千匹。仲以赐多为让,德曰:“卿知调朕,朕不知调卿乎!卿饰对非实,故亦以虚言相赏,赏不谬加,何足谢也!”韩范进曰:“臣闻天子无戏言,忠臣无妄对。今日之论,上下相欺,可谓君臣俱失。”德大悦,赐范绢五十匹。自是昌言竞进,朝多直士矣。

 

  德母兄先在长安,遣平原人杜弘如长安问存否,弘曰:“臣至长安,若不奉太后动止,便即西如张掖,以死为效。臣父雄年逾六十,未沾荣贵,乞本县之禄,以申乌鸟之情。”张华进曰:“杜弘未行而求禄,要利情深,不可使也。”德曰:“吾方散所轻之财,招所重之死,况为亲尊而可吝乎!且弘为君迎亲,为父求禄,虽外如要利,内实忠孝。”乃以雄为平原令。弘至张掖,为盗所杀,德闻而悲之,厚抚其妻子。

 

  明年,德如齐城,登营丘,望晏婴冢,顾谓左右曰:“礼,大夫不逼城葬。平仲古之贤人,达礼者也,而生居近市,死葬近城,岂有意乎?”青州秀才晏谟对曰:“孔子称臣先人平仲贤,则贤矣。岂不知高其梁,丰其礼?盖政在家门,故俭以矫世。存居湫隘,卒岂择地而葬乎!所以不远门者,犹冀悟平生意也。”遂以谟从至汉城阳景王庙,宴庶老于申池,北登社首山,东望鼎足,因目牛山而叹曰:“古无不死!”怆然有终焉之志。遂问谟以齐之山川丘陵,贤哲旧事。谟历对详辩,画地成图。德深嘉之,拜尚书郎。立冶于商山,置盐官于乌常泽,以广军国之用。

 

  德故吏赵融自长安来,始具母兄凶问,德号恸吐血,因而寝疾。其司隶校尉慕容达因此谋反,遣牙门皇璆率众攻端门,殿中师侯赤眉开门应之。中黄门逊进扶德逾城,隐于进舍。段宏等闻宫中有变,勒兵屯四门。德入宫,诛赤眉等,达惧而奔魏。慕容法及魏师战于济北之摽榆俗,魏师败绩。

 

  其尚书韩讠卓上疏曰:“二寇逋诛,国耻未雪,关西为豺锒之薮,杨越为鸱鸮之林,三京社稷,鞠为丘墟,四祖园陵,芜而不守,岂非义夫愤叹之日,烈士忘身之秋。而皇室多难,威略未振,是使长蛇弗翦,封豕假息。人怀愤慨,常谓一日之安不可以永久,终朝之逸无卒岁之忧。陛下中兴大业,务在遵养,矜迁萌之失土,假长复而不役,愍黎庶之息肩,贵因循而不扰。斯可以保宁于营丘,难以经措于秦、越。今群凶僣逆,实繁有徒,据我三方,伺国瑕衅。深宜审量虚实,大校成败,养兵厉甲,广农积粮,进为雪耻讨寇之资,退为山河万全之固。而百姓因秦、晋之弊,迭相阴宪,或百室合户,或千丁共籍,依托城社,不惧燻烧,公避课役,擅为奸宄,损风毁宪,法所不容,但检今未宣,弗可加戮。今宜隐实黎萌,正其编贯,庶上增皇朝理物之明,下益军国兵资之用。若蒙采纳,冀裨山海,虽遇商鞅之刑,悦绾之害,所不辞也。”德纳之,遣其车骑将军慕容镇率骑三千,缘边严防,备百姓逃窜。以讠卓为使持节、散骑常侍、行台尚书,巡郡县隐实,得荫户五万八千。讠卓公廉正直,所在野次,人不扰焉。

 

  德大集诸生,亲临策试。既而飨宴,乘高远瞩,顾谓其尚书鲁邃曰:“齐、鲁固多君子,当昔全盛之时,接、慎、巴生、淳于、邹、田之徒,荫修檐,临清沼,驰朱轮,佩长剑,恣非马之雄辞,奋谈天之逸辩,指麾则红紫成章,俯仰则丘陵生韵,至于今日,荒草颓坟,气消烟灭,永言千载,能不依然!”邃答曰:“武王封比干之墓,汉祖祭信陵之坟,皆留心贤哲,每怀往事。陛下慈深二主,泽被九泉,若使彼而有知,宁不衔荷矣。”

 

  先是,妖贼王始聚众于太山,自称太平皇帝,号其父为太上皇,兄为征东将军,弟征西将军。慕容镇讨擒之,斩于都市。临刑,或问其父及兄弟所在,始答曰:“太上皇帝蒙尘于外,征东、征西乱兵所害。惟朕一身,独无聊赖。”其妻怒之曰:“止坐此口,以至于此,奈何复尔!”始曰:“皇后!自古岂有不破之家,不亡之国邪!”行刑者以刀环筑之,仰视曰:“崩即崩矣,终不改帝号。”德闻而哂之。

 

  时桓玄将行篡逆,诛不附己者。冀州刺史刘轨、襄城太守司马休之、征虏将军刘敬宣、广陵相高雅之、江都长张诞并内不自安,皆奔于德。于是德中书侍郎韩范上疏曰:“夫帝王之道,必崇经略。有其时无其人,则弘济之功阙;有其人无其时,则英武之志不申。至于能成王业者,惟人时合也。自晋国内难,七载于兹。桓玄逆篡,虐逾董卓,神怒人怨,其殃积矣。可乘之机,莫过此也。以陛下之神武,经而纬之,驱乐奋之卒,接厌乱之机,譬犹声发响应,形动影随,未足比其易也。且江、淮南北户口未几,公私戎马不过数百,守备之事盖亦微矣。若以步骑一万,建雷霆之举,卷甲长驱,指临江、会,必望旗草偃,壶浆属路。跨地数千,众逾十万,可以西并强秦,北抗大魏。夫欲拓境开疆,保宁社稷,无过今也。如使后机失会,豪桀复起,枭除桓玄,布惟新之化,遐迩既宁,物无异望,非但建邺难屠,江北亦不可冀。机过患生,忧必至矣。天与不取,悔将及焉。惟陛下览之。”德曰:“自顷数缠百六,宏纲暂弛,遂令奸逆乱华,旧京墟秽,每寻否运,愤慨兼怀。昔少康以一旅之众,复夏配天,况朕据三齐之地,藉五州之众,教之以军旅,训之以礼让,上下知义,人思自奋,缮甲待衅,为日久矣。但欲先定中原,扫除逋孽,然后宣布淳风,经理九服,饮马长江,悬旌陇坂。此志未遂,且韬戈耳。今者之事,王公其详议之。”咸以桓玄新得志,未可图,乃止。于是讲武于城西,步兵三十七万,车一万七千乘,铁骑五万三千,周亘山泽,旌旗弥漫,钲鼓之声,振动天地。德登高望之,顾谓刘轨、高雅之曰:“昔郤克仇齐,子胥怨楚,终能畅其刚烈,名流千载。卿等既知投身有道,当使无惭昔人也。”雅之等顿首答曰:“幸蒙陛下天覆之恩,大造之泽,存亡继绝,实在圣时,虽则万陨,何以上报!”俄闻桓玄败,德以慕容镇为前锋,慕容钟为大都督,配以步卒二万,骑五千,克期将发,而德寝疾,于是罢兵。

 

  初,德迎其兄子超于长安,及是而至。德夜梦其父曰:“汝既无子,何不早立超为太子,不尔,恶人生心。”寐而告其妻曰:“先帝神明所敕,观此梦意,吾将死矣。”乃下书以超为皇太子,大赦境内,子为父后者人爵二级。其月死,即义熙元年也,时年七十。乃夜为十余棺,分出四门,潜葬山谷,竟不知其尸之所在。在位五年。伪谥献武皇帝。